VOL 3165

前几天的推送， ，不少家长对“14岁就休学退休”这件事很是不解，今天，我们特地分享这位妈妈关于让女儿退学的思考——

口述 | 乐意妈妈
整理 | 眉沙
编辑 | 皮皮爸
图 | 乐意妈

去年10月，当时14岁的自闭症女儿乐意读初一下学期时，我对她上学这事儿彻底丧失了耐心，就领着她退学回到了家里。

乐意是个深度宅女，家是她的全宇宙。回家后，她坐着画画听歌居多，最大活动范围是从她房间跑到我房间，中间穿过四五米宽度的客厅。

我难免会有点惋惜。早在乐意六七岁，得知她会因为自闭症无法读普校后，我紧张得一周瘦了6斤，又熬了一个月住院，还差点被下重病通知。

后来几年，在经历了退学、回乡下、乐意自杀事件后，我用尽了各种办法，像啃一座大山一样，硬是让她读完了小学，还升入了初一。

但最终，我还是没有能力让乐意在普校过得更好。

或许，退学就意味着躺平。乐意本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龄，现在我却把她当成提前退休的人。

然而，这并不太难受。几个月下来，我和她都感觉，躺平还是很不错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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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01

混不下去了

在和老师确定退学时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：这劳什子学，老子早就不想上了。

当然，班主任脸上的笑意也完全绷不住了。我心想，这是替她解决了多大的难题啊。

退学的理由很老套：乐意上课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，频繁自言自语。

每一堂课，每一个任课老师都向班主任反馈，乐意纪律很差，同学们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，总因为她忽然发出的响声而中断。

班主任是一位30岁出头的年轻老师，她没有带特殊孩子的经验，对乐意很头疼，三天两头找我告状。

我让乐意吃一种调节注意力的药物，从初一上学期每天25mg增加到50mg，可效果并不显著，下学期开学不到1个月，老师觉得她比之前还吵。

乐意自四年级以来一直是随班就读，小学老师没有中考的压力，对她更为宽容，而初中要拼成绩，学业压力更大，每个老师都处于发条拧紧的状态，对乐意的容忍度就更低了。

教务主任和校长得知此事，给了我们两个选择，一是请人陪读，二是去特校。

我自己无法全程陪读，这样就没有经济来源了。其次，专业的陪读老师很贵，我问了一圈，杭州半天陪读老师是5000元，全天8000元。

一方面我出不起这个钱，其次是我认为陪读的性价比太低。乐意4年级时，我曾陪读过半年时间，她在课堂上真是一个字不学，一句话不听。

陪读只能管住乐意少打扰别人，对乐意则没什么用，为了这一点价值付出这么大的金钱和精力，我觉得很不合算。

乐意也愿意读特校，可她智商71，而特校只招收智商70以下的学生。在和特校沟通过3次被拒后，我不由想到盘桓在心里很多遍的念头：要不，让乐意退学算了。

这样一步到位，解放了老师，不影响同学，我和孩子也获得了解脱。

我的想法得到了老师的鼎力支持，最终决定以请长假的形式，直接不上学了。学籍保留，毕业证书统一发。嗯，学都不上了，我还在乎这些吗？

我跟乐意一说，她如释重负，当天对我又亲又抱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。

有时我在想，我们好心好意，为难自己，为难孩子，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，最后真正做了多少为孩子好的事呢？

反正这次退学，我们三方，家长、学校、孩子，全票通过。我通知了一下我妈，她也没有反对。

其实，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乐意不太适合主流的教育环境。她自尊心非常强，需要不断鼓励和关注，她心智比同龄孩子小3-4岁，在同龄人中几乎没有朋友，集体生活毫无参与感。

可没办法，总要让她在适合启蒙的年龄，学点文化知识。我们硬着头皮让孩子上了几年，至少她学会了识字和四则混合运算，不是文盲了。

本来还想混到初中毕业，既然混不到，提前结束也就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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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02

为了上学，遭了太多罪

像我这样不让孩子上学的谱系妈妈一定很少，很多人也不理解我的做法。

其实，我一开始也很难放下让孩子上学的执念。我出身农村，20多年前过五关斩六将考进了985大学，毕业后端了铁饭碗，做了公务员，她爸是事业编制的大学教师。

像大多数家长一样，我们原本希望她学舞蹈、学小提琴，将来考大学，把她培养成多才多艺的学霸，可为了表面的学习，我们已经遭了太多罪。

还是简单回顾一下她的学习生涯。

乐意自3岁被诊断为疑似自闭症，因为不合群不听指令，先后在公立幼儿园和私立幼儿园混过一段时间。

6岁本该上小学了，我担心她适应不好，于是一边上学，一边在机构干预，一年花了10多万。

7岁上一年级后，她上课倒是坐得住，可从来不听从老师的话，不写课堂作业，每天下班后，我要辅导她写作业到10点钟，搞得我疲惫不堪。

她情绪问题也很大，有时我们去外面吃饭，我放一勺豆子在她碗里，不知怎么就不合她的心意，然后就开始闹。

我没有能力引导她，机构建议我们训练好一点再去上学，于是我们退学去了一家混龄幼儿园。

乐意所在的班只有12个人，最小的孩子 3 岁，最大的是乐意7 岁。受益于年龄和体格的优势，乐意受到了小朋友们的欢迎，再加上人少，老师能关注到她，经常让乐意带领小朋友读书，她也总是集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，第一次交到了朋友。

我猜测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的自闭症特质，她的脑子能吸收周边的所有信息却无法过滤，常规的大班级让她大脑超负荷宕机，而一些人数少，且孩子年龄比她小的班级则刚好能负荷。

因为超龄太多，幼儿园只让我们读了一学期，重回一年级后，乐意的能力明显进步。混到三年级时，乐意的学业渐渐跟不上了，同时她还有读写障碍，书本上的字太小太密集，她看着晃眼，考试卷子也不写，英语、科学和语文基本是0分。

我把试卷放大五倍，用A4纸打印出来，她才能勉强能完成一部分，唯一的高光时刻，是语文期中成绩，考了90分。

四门课一半都是硬伤，本来也是混不下去的。幸亏杭州的小学是四年级才开始计成绩，老师对她还比较宽容。

10岁时的乐意

这之后，我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了宁波乡下，乐意随我回乡，去了一所乡村小学，上午上学，下午在家。那所小学包容很差，老师近乎变态地要求乐意上课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，我只好经常请假陪读。

成绩就别提了，我曾打印语文卷子给她，基础题勉强能做，从阅读理解开始乐意就像看天书一样。

五年级时，乐意正值情绪叛逆期，常常和大人顶嘴，开学不到一个月，我记得很清楚，那天我回去取语文书，留她一个人在教室里，在我离开的过程中，老师骂了乐意、打了手，乐意爬到窗户边上要跳楼自杀，学校怕再生事端，坚决让我们退学。

在农村呆了两年，乐意四五年级基本整段垮掉，而我要工作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，实在没有精力再管学习，乐意的学业就此偃旗息鼓。

六年级重回杭州后，乐意半天学校，半天在家。上午她相对表现好一点，大课间就开始闹情绪，老师们知道她只上半天学，也就没怎么找我告状。

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学业要求，只把学校当做训练她自理的载体，在那一年，我教会了她弄早饭，出门，坐公交车上下学。

初一上的是学区学校，乐意依然是半天学校、半天家里。同班的孩子和老师们已经瞄准中考目标开始内卷，她像是被拨慢了节奏的时钟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她没有朋友和社交、不做作业，这倒也无所谓，可有她这个害群之马打扰别人，降低整个班级的竞争力，问题就忍无可忍了。

在谱系妈妈为了上学疯狂内卷的时候，我彻底躺平了，这固然有孩子不给力的一面，何尝不是跟我爱躺的体质有关。

很多人回忆自己在农村的童年苦，我从小没有吃过苦，一来我家没有农活，我家务工，靠我爸的工资养活全家。二来我妈不让我干家务，很多妈妈会培养女儿干家务，或者忙不过来时，需要女儿分担家务，我家不是这样。

我妈是全职妈妈，小学时她说我太小，不让我干活了。初中我住外婆家，高中我住校，偶尔周末回家，她说难得回家，不舍得让我干活。

这就导致我吃苦的能力很弱，再加上我不眼红别人的东西，所以没有努力的动力，太累了，就歇一会儿。于孩子，也是如此。

尤其是，孩子的情绪资源有限，家长的陪伴资源有限，一旦选择上学，在很多地方，反而拖累了孩子的进步。

不上学后，很多圈内家长问我：这么早放弃，甘心吗？

普通孩子，如果天生是学渣，想熬出成绩都要费很大劲。乐意属于谱系当中的学渣，要拼命让她熬出来，我自知没有这个能量。

有一些妈妈从孩子上幼儿园开始就辞职，全身心扑在教育上。或者有些家庭非常团结，爸爸妈妈、爷爷奶奶轮番辅导学习，才有可能让学渣维持在差不多的水平。

我家这些条件都不具备，我已经尽力了，没有遗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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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03

退学治好了我们的精神内耗

不上学后，我和乐意都很好。

分享一下乐意的状态，让同处于上学困难和失学焦虑的朋友们有个参考。

1.上厕所焦虑症自动治愈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乐意得了上厕所焦虑，出门前一定要上厕所，从一个地方转场到另一个地方，也一定要上厕所。

有时刚上过厕所，她又在满世界找厕所。

每次带她出去，我都要格外留意厕所，就怕她心理尿急来了找不到厕所。

说来也奇怪，不上学以后，她这种满世界找厕所的现象忽然就好了。

可能人一焦虑就容易尿频，不上学以后有大把时间自由打发，她的焦虑好了很多，尿频也自动好了。

终于相信，很多生理疾病，其实跟心理状态息息相关。

2.做家务更积极了

上学时，乐意每天早睡早起，我们母女俩接触的时间很少。接触少，教的时间也少，教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，她死活学不会。

自从不上学，她不用早起，睡觉时间越来越晚，每天晚饭后有大量时间跟我互动。

我终于用一个星期时间教会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。慢慢地，她看到垃圾桶满了会自己扔，看到垃圾桶空了知道套垃圾袋。

有了这个成功的经验，我们俩都有信心，乐意做家务也更积极了。

3.对我言听计从

以前我们俩老吵架，她老是不听话，还用自杀威胁我。在她不上学以后，这些统统消失了。

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惹我生气的，也没了那么多反骨。反而娇滴滴跟我说，妈妈你来陪我睡觉吧，我想让你陪着睡，你来给我抓痒。

她忽然有了很多想跟我亲昵的时刻，我们俩也多了愉快的亲子时光。我也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甜心，小棉袄。

晚饭后，我们俩一边手挽手走路，一边聊天，走到超市门口去买东西，教她找生活用品的货架。

因为没有时间限制，大家都能轻松愉快地生活、学习着。

4.意识开始清楚

我很早就发现，乐意经过一个寒暑假，意识会变得清楚，但开学一个月后，又重新模糊。

意识清楚时，她写字工整，上课交流都有注意力。一旦变模糊，魂总是不在线。叫了不应，说了不听，听了记不住。

最近她都有意愿主动学习，主动写的作业不再是捣糨糊的状态，拿给我的卷面干干净净，字写得很漂亮。

初一的班主任曾夸她字写得不错，乐意很得意，她没写过几个字，握笔姿势也不对，居然也能写出漂亮的小苹果体。

5.社交意识开始萌芽

我带她去小区的公共休闲区，看到有小朋友在玩手机，她主动上去搭讪，不过搭讪方式马上暴露了她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我叫XXX”

“我叫许乐意”

“你爸爸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……额，你管人家爸爸叫什么名字？

“你几岁了？”

“八岁半”

“我14岁，上初一”

“你上几年级？”

“三年级”

“你会算111+112吗？”

呃，完全不会聊天。

不管怎么说，愿意主动跟人聊天，跟人打交道总是个好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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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04

最重要的是生存教育

乐意的学校教育止步于此，社会教育就要无缝对接了。

现在，我的培养方向变成了，生活中不要麻烦她老妈。

我教她收拾饭桌、洗碗、晾衣服、拖地、收叠衣服，给她发零用钱，教她网购，点外卖。

借着她把扫地机器人摔坏的事情，让她做家务抵债。除了教她承担责任，也是在变相教她用劳动换取报酬。

现在一有家务机会，我都让乐意做，做完给她记账。

我家用的是代币，拖地10元，晾衣服10元，收拾桌子、擦桌子各5元。收叠自己的衣服，整理自己的房间属于分内工作，不给钱。

地是机器人拖，按一下开关就行，但清理集尘盒这种活，对她又有点难度。

这个周末，我成功享受了一个有女儿伺候的母亲的待遇。

最好的亲子关系就是没有关系，我和乐意现在处成了室友+姐妹+朋友式母女。

我尽量按照跟她有关的事情自己做的原则，让她心里慢慢有个概念：原来人活一天，只是简单维持一日三餐和身体健康，就需要干这么多活。

我相信，能服务好自己的妈妈，才能服务好他人。连妈妈的吩咐都不听，别人的吩咐就不要指望了，终极目标是独立做好生活中的一系列事情。

比如搞卫生，其实最难的是意识部分。脏衣篮满了，有没有意识主动洗衣服？洗完后，有没有意识完成晾晒？等天黑了，记得收回来、叠好、放回衣柜等一系列动作？

这只是生活中一件最小事情的缩影，这些才是难中之难，是比学习课本知识更重要的事。

只是我们走了一条非传统的路，没有现成路可以参照模仿。

也没有社会推着我们走，我们只能自己摸石头过河，摸索出一条自己感觉舒服的路。

乐意的14岁生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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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人的女儿是小棉袄

我的是小渔网

我以前经常会鸡娃老母亲上线，巴不得孩子每一分钟都能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学习，刷题。

但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

我的能力差了一点，我的孩子太难管了一点，这导致我的管教很多时候不起作用，要么是无用功，要么是负作用。

这个娃，一鸡就要生病，一病就退步回解放前，前面的努力全部白费。

别人的女儿是小棉袄，我的女儿是个小渔网。这个洞刚补上，那个洞就裂开。再好的渔网，也没法补成一件棉袄，不如就接受它是个渔网吧。

以前听樊登读书，讲到孩子都有自己从深谷里爬上来的动力，他们似乎天生能感知光在哪里，然后朝着这个方向走去。

所以说，如果你彻底不管孩子，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，她自己有导航。

最怕的是孩子想上来，却被你不断按回去，很多父母对此还一无所知。

不过，哪怕选择了躺平，依然有无数考验。

我必须做够心理建设，才能和乐意愉快地相处：

从她退学开始，我就决定不再跟她对抗。

如果我说的她不听，那就算了，先听孩子的，冷静下来再想想怎么改善状况。

比如，我让她晾衣服，她不肯做。我会认为她正在忙更感兴趣的事情，或者她觉得晾衣服又枯燥又累人，不愿意做。

我不会威胁她，也不能贿赂她，这会让她越来越讨厌做家务。

有自闭症家长说，这样的孩子都是来渡我们的，我们应该怀着感恩心去养她们。

你怀着嗔恨心养她们，是过一天，怀着感恩心也是过一天，哪种心会让大人小孩更舒坦，不言而喻。

明白自己的选择后，我看孩子的眼光就多了一些欣赏。

仿佛回到了她小时候，我是真心喜爱她，会搂着她，关心她，爱护她，坐电梯都会忍不住亲她一下。

真正爱孩子，对孩子好，不跟孩子起负面冲突，都是为了当我们想往前推一推孩子时，能得到她的配合。

乐意是一个被养废了的半成品，对此我难辞其咎，也愿意拿出全部精力，奋力托起她的后半生，希望她可以活得独立、有尊严、有意义。

我对她的责任不是教育她，把她培养成合格的社会人，这太沉重，我负担不起。

我对她的责任，是负担她的生活，永远不离不弃。

我有个理想，能陪伴乐意到她60岁那年。那样的话，我们还有45年的母女情。我要为这45年做好准备。

（乐意妈妈的微信公众号【发现天才】，想和她交流养育经验的可以关注哦~）